《素冠》
诗经·桧风——《素冠》
世间女子大多都喜欢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’，可我却从未拥有过。
我叫柳烟儿，出身书香门第，祖父是当朝太傅、父亲是翰林院的学士，家族里除去那些扶不起的旁系，大多都是男为官，女低嫁来维系这个大家族。
我是家中嫡女，虽说有一个‘嫡’字，但能选择的余地并不比庶姐妹们多，反之，更少。从我一出生就决定了我的命运，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，从《内训》到《女戒》，凡是一个女子该具备的我都该具备，并且要更加出彩。这是我活了十几年来，周围之人告诉我的答案。我也按照他们所期望的，成为名动京城的才女。人们在谈论柳家的时候也会顺带谈起我。虽然我对此很反感，但奈何家里人都觉得这是好事，也觉得我会很开心。
是啊，也只是他们觉得，他们觉得我是知书达理的才女，喜欢的是琴棋书画，擅长的是诗词歌赋。但我和他们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，我不喜欢这些甚至很讨厌。其实我喜欢唱小曲儿，曾经和母亲说过此事，结果被狠狠地罚了，按照她的意思，世家小姐怎能学这些不入流的腌臜之物。没错，在他们看来，唱小曲儿的都是那些伏在达官贵人身旁的风尘女子做的事，这下好了，根本就不用再提其实我还喜欢跳舞。是以，没人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，哦，也不对，是有一个人的，只不过他被关进了打牢，准备秋后问斩。
其实我不怎么想提起这个人，虽然在世人眼中，他可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，也可能是被人陷害的清官，但在我看来，就是一傻子，一个明明文采过人脑子却是一根筋的傻子。
说起他，也不过是相处过几个月的人吧。
几年前，也就是我刚和母亲说了我喜欢唱小曲儿被罚的时候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那种特别听话的小孩，其实不然，那都是表面现象，表面上是恭敬的接受了，私底下那是不服气的很，常偷偷溜出去去那些烟柳之地听那些女子唱小曲儿。府里的人大多没想到我会有这种行为，就算看到了也都睁一只闭一只眼，觉得我掀不起什么大浪。就是那时，我碰见了他，对了，忘记说了，他叫秦素，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上京赶考的举人，因为傻，看见别人卖身救母就把钱都赔了进去，身无分文。我遇到他的时候，他正看着面铺子咽着口水。
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，可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吧，没办法，爱美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潮流，他的确长得不错，虽然达不到‘君子世无双’的地步，但面如冠玉是绝对称得上的。所以，我大大方方的请他吃面。
读书之人大多都有那么一套‘无功不受禄’的愚蠢想法，他也是，所以作为回报，我让他做我的听众，并且让他帮我搜集坊间里都唱些什么小曲儿。
这一来二去，变熟了不少。熟了之后，我才知道我唱的曲儿是跑调的，一开始他碍于关系，从没和我说这些。
但后来，他就常常对我说：烟儿，你这地方唱的不对。然后开始叫我唱曲儿，不得不多，他不仅人长得好看，声音也好听。但这不是重点，重点是他居然这么亲切的叫我名字！我好歹也是闺中未嫁的花季少女，怎么能任由他诋毁我的名声？所以，每次他叫我烟儿的时候我就会皱眉让他唤我为柳姑娘，这时候他就回反问我：那你都是怎么叫我的？
小素子！
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笑着对我说，你看，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。
这么一想，我觉得挺对的，就又没去在意这些。
其实他不是个只会读圣贤书的书呆子，每次骗起我来都是一套一套的，在笑话完我之后才会好声好气的赔礼道歉。我是那种三言两语就会被哄骗的傻女人吗？好吧，我是，我是真的被弄得没脾气了。因为他总能在我生气之后三言两句就把我逗笑了。
但说他傻又是真的。
后来问起他，既然是来京城参加考试的，怎么会让人骗了钱去？
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很认真，他说，他其实看出来了，可能是骗子，但他一想，可能是真的也说不定，若是真的，他无法做到不管，宁可被骗，也不希望因为不相信而不去伸出援手。看不到还好，但和自己有了交集之后，他无法坐视不管。
我说他傻。他点了点头，认了。
我说，你以后会成为一名好官。他说他也希望。
所以，我给你的钱你就收下吧，反正我不缺钱。你知道的，我不像你这么好心，我是希望你以后当了官也得抄录坊间的小曲儿给我。毕竟之后，我出门一趟会很难。
也就这一次，他没有能反驳我的话。
他说，好。
也许是当时的语气很认真，也或许是表情很严肃，像是许下了一个誓言一样。
他很有才华，这是相处之后得出的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，几个月后，科举考试开始，之后不久又公布了成绩，他的名字印在榜首。
这都是我让下人第一时间打听来的，没别的意思，只是想着如果他进不了二甲，被派去其他地方了那怎么给我收录小曲儿。后来消息传来，殿试时进了一甲，是探花郎。对此我很惊讶，虽然他的才华的确不错，但毕竟毫无身世傍身，虽然是天子面试，但是朝廷间各个力量的抗衡按理说一个轮不到他。
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，还留在京城不是吗？
后来，我的确如预料的那样，被减少能出府的次数，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一个才女该具备的才能，忙个不停。他任职翰林院编修，开始在翰林院学习为官之道。但我们的联系并没有断，他就如同他承诺的那样，每个一段时间就会抄录几首小曲儿给我。
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。我成了名动京城的才女，他爬上了正四品通政司左通政的官位上。他很年轻也有本事，在弱冠之时就爬到这个职位完全算得上年少有为。
按照这个发展，他应该有很好的前程。
但既然我都这么说了，故事的结尾肯定不是一个好结局。
对，没错。本可以前程似锦，被他硬生生丢了。一个原因是他在这个职位因为刚正不阿得罪了好多人，还有一个原因，是因为我。
他想求娶我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，虽然他的确年少有为，但且不说他的官职不够我父亲看，更何况，我已经有未婚夫了。我是不是忘记说，同一届的状元郎便是我的未婚夫，自幼定亲的那种。虽然我未婚夫的确没他厉害，明明进翰林院时还高一品现在就是低一品了。但是他是名门望族出生，和柳家交好。尽管只是口头订婚，但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，这么一闹，半个京城的人都在看笑话。
未婚夫他就算宽宏大度，但在官位上就被无数人戳脊梁骨，明明入官时更胜一筹，现在见秦素一面还得行礼。现在这个压他一头的家伙又来抢未婚妻，颜面何存？
更何况，我未婚夫本来就不是个宽宏大度之人。这下子好了，他一下子就得罪了两家人，我未婚夫家和我家。
当我收到最后一封摘录曲子和他写我的信之后，他落狱了。原由是考场舞弊，对，有人把多年前的会试揪了出来，说他贿赂官员，一早就拿到了试题。考场舞弊历来是君王最难忍的，惩罚也是最严重的，在‘证据确凿’后，君王‘大发雷霆’，当场下了死刑。
其实我觉得吧，皇帝应该知道这件事不是真的，不然他也不会让秦素升官这么快，但没办法，就算再怎么爱惜，但也只是一个臣子，因为他一时犯傻，所以只能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。
但这都是我的猜测，毕竟，事实就是，他落狱了，他要死了。
问我是什么感觉？
我也不太清楚。难受吗？有点，不，不止一点。想到他在牢狱里的情形就很意难平，怎么说呢，就感觉恨铁不成钢，一口气憋着喘不过来。
如果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，我不会哭，我只想打他一顿，好骂醒这个傻子。
除此之外，我还是柳家的嫡小姐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日子总要过得，毕竟我可不像他那样，那么傻。
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下人跑过来对我说，小姐，您最近消瘦了很多，是不是生病了。
哼，真的是，有秦素这么一个傻子就够了，怎么我身边还有这么多傻子。不觉得我之前的身材有些微胖吗？我哪有消瘦，不过是为了变美，稍微瘦瘦身。
秋后，可能是天气转凉了吧，我病倒了，来势有些凶。我纳闷了，按理说像我这样吃得好穿的暖，经常锻炼，身体素质应该倍儿好，那庸医怎么会对我母亲说是心病啊，我没心没肺不是公认的吗？
生病归生病，也不是病得下不了床，围观秦素被问斩的时候，我也去了。不得不说，这种血腥的场面围观的人还真不少。
依照往前，我可能会对这些麻木的看客进行一些犀利的批判，但是现在我没这个闲工夫，毕竟一身素衣，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刑场上的那个囚犯是我的小素子。他跪得笔直，如果不是场合特殊，我还想念一句‘亭亭山上松’这样的句子来缓和缓和气氛。但现在，我很气愤，我一直无法理解，为什么囚衣要是白色不是黑色，白色这么容易显脏，上面的血污、脚印、泥土、连着肉黏在一起开裂的布看得一清二楚。
秦素身上的这些看得我红了双眼，这还是人嘛，都快死了还不给死得体面些。我想爆粗口，但多年的教养告诉我，不行，你是柳家嫡小姐，仪态要端庄。
我只好微微偏头，红着眼睛。
一旁的丫鬟还以为我哭了安慰我道，小姐真是心善之人，这家伙让你成为那些人的闲谈，你却依然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哭。
这一说的我更憋屈了，我明明是因为有气发不出才气红了双眼。
待我听到行刑后转过头去看他，发现他也正看着我，他虽蓬头垢面，但依然温文尔雅，依然眼角带着笑意的看着你，仿佛行刑的不是他，他还在和你闲谈。
刽子手举刀，落下，我闭眼。
咚咚咚，是人头从刑场上滚落的声音。
后来？后来的故事吗？我不太记得了。
隐隐约约的记得，有一个陌生的小厮塞给我一本自撰的书，说是是秦素给的，希望我能把之前的互通的信纸都烧了，这样我便可不受影响。这本书是他为我撰写的曲子合集，够我唱一辈子的小曲儿了。
其实我很想把这本书撕了，你说说秦素到底几个意思，人都死了还妄图在我这里留下点什么东西让我睹物思人吗？好一个自私的坏家伙。
但我又舍不得撕，毕竟都是我喜欢的曲儿。
等我回过神来，早就泪流满面，却不知何所起。
再后来？
再后来，我要成亲了，与其说成亲，不如说我快要死了吧，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
我想着，既然死都要死了，这下子我总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吧。
于是，我做了人生中第一次不顾大局的事情，我逃婚了。
成亲当天，我穿着嫁衣，带着我心爱的曲子逃了，逃到我和秦素的秘密基地——一个小后破院。他就是在这里教我唱曲儿的。
我找到小板凳坐下，翻到最后一页，这几天我一直在看这支曲子《素冠》。
虽然这支曲子我没听过，但我可以自己编曲呀，反正也没人听，怎么唱都可以。
我说过我还喜欢跳舞，但从来没当着人面跳过，包括秦素，但是我现在真的想让他看看，想听他亲口说我跳舞的样子很好看。
我提起裙摆，在痕迹斑驳的石路上缓慢摇动，尝试跳舞。
“幸而见你戴白冠，
瘦骨伶仃容颜变，
心中忧伤不得安。
幸而见你穿白衫，
心中忧伤苦难言……”
现在我才明白，真正是傻子的只有我一个。我早该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。不是说不喜欢琴棋书画，只不过是喜欢的一阵子失去兴趣了。说什么喜欢唱小曲儿，其实是喜欢唱小曲儿的那个人。
“但愿随你归黄泉。
幸而见你围蔽膝……”
我看了眼自己火红的嫁衣，又看了看漆黑的夜空。
不得不没脸皮的承认，其实，很久之前，早在初遇之时，我就想穿这一身红衣给一个人看，给那个唤我“烟儿”的人看。
“愁肠百结心郁抑，但愿生死在一起……”
诗经·桧风——《素冠》
庶见素冠兮？棘人栾栾兮，劳心慱慱兮。
庶见素衣兮？我心伤悲兮，聊与子同归。
庶见素韠兮？我心蕴结兮，聊与子如一。
因为有限制，所以就这样子了哈哈哈，鉴赏老师说让我们随便赏析诗经里的一首，字数是六百到八百，我真的是憋也憋不出来。然后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，写了一篇小短文。哈哈哈哈哈，因为不想写太长，很多细节没有交代清楚，就全看你们怎么理解的吧。
评论